酒在汉代既是天之美禄和礼制民俗的重要载体,也逐渐内化成为文人抒意人生的重要寄寓,汉赋“抒下情而通讽喻,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揄扬,著于后嗣,抑亦《雅》《颂》之亚也。”,“酒”意象也成为汉赋思想表意的重要载体。纵观汉赋中从邹阳《酒赋》到扬雄《酒赋》到王粲《酒赋》以“酒”为主题的汉赋,可以明显看出赋家王道之责与文士个人抒怀的交错与交融轨迹,也为魏晋诗酒文化提供了丰泽的思想土壤。
文学和时代息息相关,赋家和汉赋的创作也是如此,汉初赋家邹阳的赋作《酒赋》就很具典型,邹阳经常参加梁孝王文学集团的酒宴活动,臣子“乐只之深,不吴不狂”,君主“锡名饵,祛夕醉,遣朝酲”,邹阳《酒赋》结尾以“吾君寿亿万岁,常与日月争光”向君王祝寿敬酒,是文人们忘忧馆创作诸赋的特色,也是汉代赋家表现明君贤臣的儒家思想的重要方式。邹阳在《酒赋》中议“清者为酒,浊者为醴。清者圣明,浊者顽騃。”不仅以酒之清浊分类酒与醴,也寓意圣者和顽騃,寄寓了文人以清酒自喻的高洁品质,到扬雄的《酒赋》更抒发了赋家无所适从的内心苦闷和矛盾心情:
子犹瓶矣。观瓶之居,居酒之眉。处高临深,动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满怀。不得左右,牵于墨徽。一旦车碍,为所。身提黄泉骨肉为泥。自用如此,不如鸱夷。鸱夷滑稽,腹如大壶。尽日盛酒,八复借酤。常为国器,托於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
扬雄实际是以水瓶作喻意指那些品性纯洁的正人君子,时刻面临动荡危险境地,而酒壶指代那些贪慕名利的小人,他们为个人私利就卑躬屈膝,反而可以出入两宫,经营公家。扬雄并没有将过错归结为酒,“繇是言之,酒何过乎?”但这种以酒拟人的留白却引发更为深入的思考。扬雄作《酒赋》缘起是为讽谏汉成帝,“汉孝成皇帝好酒,雄作《酒赋》以讽之。”
扬雄是西汉著名赋家,也因为文雅而受到赏识,但这种文学才华多被用以政治功用,扬雄以酒为喻抒发情怀,既是赋家个人遭际的感受,也是文人对整个社会现实的无奈。除却对于现实的感怀寄托,也有扬雄《太玄赋》中的“茹芝英以御饿兮,饮玉醴以解渴。”和桓谭《仙赋》“吸玉液,食华芝,漱玉浆,饮金醪。”这些慕仙赋作中通过对美酒的浪漫描绘,也寄托了作者憧憬的美好向往和希翼逃离现实的浪漫想象。枚乘《七发》中对于酒的腴辞云构更是将酒辞升华到了审美的精神层次,“兰英之酒,酌以涤口”,又“置酒虞怀之宫,列坐纵酒,荡乐娱心”,或“旨酒嘉嘉肴,羞炰脍炙,以御宾客”。张衡《东京赋》有“客既醉于大道,饱于文义”的礼制克制。但酒在汉赋中也并不都是天之美禄,酒既能成礼,也可坏俗,美酒之饮和酗酒之害的悖离交融构成了汉赋中丰富多样的“酒”文化意象,蕴含了赋家对酒“爱恨交加”的复杂思想,也为魏晋士人以诗酒寄意提供了多维文化素材和深远思想启示。
汉末社会持续动荡,战乱频仍,民众朝不保夕的生命之忧和文人的及时行乐思想,促使饮酒之风愈发盛行,“服食去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王粲《酒赋》中如实反映了当时的酗酒风气,“暨我中叶,酒流遂多,群庶崇饮,日富月奢侈。”流可释为漫无节制,王粲对比叙述酒的“吉德”和“凶德”,将酒与国家兴亡关联起来,表露出作者的忧患意识,虽是写酒,也是借酒抒发赋家忧国忧民的担忧和思考。因此曹植在其《酒赋》中更加着重叙述了酗酒过度的危害和禁酒的必要性,其赋序虽言是“览扬雄酒赋”而发,也是有感当时动乱的社会现实,结合酒弊与时政。汉末建安之后的文人,已有异于汉初赋家“以徘优蓄之”的处境,家国忧思已转而关注对生命长度与密度的怅惘,酒更多地被倾注了魏晋文人的性情才气和自然情感,也成为他们重要的精神寄托和文化意象,譬如刘伶《酒德颂》的意气所寄,以酒抒怀就是典型的酒文思想,“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文人内心的生命体验和情感抒发也被凝注成肆意徜徉的酒水。酒逐渐独立为更加鲜明内蕴的文化意象,酒从与生活文化的联系而逐渐成为魏晋文人的思想寄寓,成为文人诗文表达的重要文化意象,也成为汉代体物之赋转向魏晋缘情之诗的重要载体和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