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醉酒之时有万千种姿态:有人在大饮之后沉醉不醒,酣眠间忘却天地为何物;有人用浓烈的酒意裹挟着自己纷杂难理的思绪高呼大喊,宛如醉酒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有人饮浊酒、叹世间,凄凄婉婉,哀怜包括自身在内如刍狗般的万物;还有人虬髯挂酒,借着暮色寒风化酒为霜,拍栏杆、望天际,呼唤残阳。
这些略异于常人的卓然之态都是酒与人这两种世间最有趣奇妙之物彼此呼唤、亲密接触之后产生的直接结果。
醉酒是美酒通过自己的麻痹作用催发出饮酒之人内心最为原始的欲念,让这种欲念搅动他的心思,让他的理性与感性之间产生强烈的碰撞,最终使得一个个在平日里谨小慎微持守着自己内心稳定情绪的人陷入一种割裂、游移的状态。
在这种有序混乱的状态下,饮酒之人只能顺着酒意不断向着自己埋藏最深的情思潜行,最终在酒意带来的舒缓和混乱中看到自己最深层次的本心和本性。
所以,那些醉酒之后脱口而出的、略显支离破碎的话语其实大多都是源自最为真切的想法和一闪而逝的念头。而古人又是极喜欢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寄托在略微隐晦的词句之间的,所以那些在微醺之时出口的、看似哀婉凄惶的词句大抵也都是不平之言。
即便满篇皆是如“遥闻斋酎絜,来佐客觞酣。棠野歌新续,兵厨兴旧谙。竹供醅上色,兰献液中甘。”(宋代诗人宋庠《次韵和吴侍郎谢王陕州寄酒》)这样的怡情柔弱之语,在末了还是要忍不住补上一句“欲识西台胜,厌厌夜雪庵。”牢骚之言。
饮浊酒,携醉意,见自身,这便是饮酒的终级追求。而随悠悠醉意来的不仅仅有那如暗夜烛火般的几缕清明,还有那酒气更甚的、或气势磅礴或期期艾艾的醉后狂言。
所谓“城上凌氛百尺台,晚秋重喜宴楼开。汎樽露菊疑相识,吹帽霜风是再来。宝瑟丁宁催客饮,丹萸烂漫辟谁灾。莫惊银烛先为具,天际残阳唤不回。”(宋代诗人宋庠《去秋九日置酒今秋复喜兹会诗呈通判比部并诸幕府》)
拟把疏狂图一醉,酒客在醉意喷涌之时,心中顿然生出豪气,想要呼天唤日,将那已薄西山的残阳唤回,这是何等的豪迈,又是多么无望的徒劳。